二人在招待所从大年三十待到初二,叶诚早已打了无数个电话对他俩劈头盖脸痛骂,说再不回家就一辈子别回来了。叶文锦无奈地敷衍着答应了老爸,叫叶文钧下去退房,二人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回了家——叶文锦还别出心裁地和弟弟装不认识,二人分开上的车,但最终都平安到达。
难不成这风头就这样躲过去了?叶文锦起了点疑心,但也没多想。往年自己捅篓子的时候至少会挨顿揍,但最后其实也就不了了之,毕竟老板们每天日理万机,哪有空专门盯着他一个投机倒把的小角色死搞。但这次属实有点轻松,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弟跑去给自己报仇了,还别有用心地套对方的话,但叶文钧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一脸漠然的模样,什么话都套不出来。
算了,懒得追究了。叶文锦怡然自得地在家吃上了丰盛的饭菜,每年可就这么一回,叶诚这铁公鸡终于拔毛了,自己可得好好多来上几口。
"爸,哥,钧儿,我走啦,闫浩来接我出去玩。"叶文钰打扮得万分精致,描眉画眼,还涂上了口红,踏着那双叶文锦给买的小靴子,时髦十足地从客厅穿过。
"去吧,姐,今天你可真漂亮。"叶文钧笑了笑,从沙发背那儿探出头来。叶文钰摸摸弟弟的头发,温柔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钧儿,在家要好好学习。"
"都听姐的。"叶文钧狗腿子似的帮叶文钰拿包,"姐,跟浩哥玩得开心!有好吃的记得打包给我。"
"那是肯定。"叶文钰笑吟吟地又在弟弟脸上亲了一口——叶文钧在她眼里就是长不大的小男孩,就算已经16岁、身高一米八五,也照样是她那傻乎乎的可爱弟弟。
"姐弟俩感情就是好。"叶诚乐呵呵地点评道,"成天这个亲亲那个,那个亲亲这个的,小钰真疼他。"
三人都高兴得很,只有叶文锦不悦地皱起眉,但又不好说什么;叶文钧觉察到了哥哥的不对劲,二人正紧紧坐在一起,他便用膝盖轻轻撞了一下叶文锦的腿。
"姐正高兴着,你别煞风景。"叶文钧低声道。
"我又什么都没说。"叶文锦不满地给自己辩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你的表情很严肃。"叶文钧反驳,"家里人都觉得他俩谈恋爱挺好,就你反对,少数必须服从多数。"
"哼。"叶文锦冷笑一声,心想这兔崽子懂个屁。
"你们俩嘀咕什么?鬼鬼祟祟的。"叶诚大声道,"两个大男人交头接耳干啥,有话大声说。"
"爸,这不公平。"叶文锦抗议道,"小钰亲钧儿,你说他俩感情好;我和他小声说话,你就看不惯,也不知道你是看不惯叶文钧,还是看不惯我。"
叶文钰还在收拾包里的东西,扭头朝这儿看了一眼,不说话,只抿着嘴笑;叶诚嗑着瓜子,对大儿子来了句"放屁",开始无视他俩,欣赏起了电视里的小品。
"小钰,你过来亲我一下。"叶文锦胜负欲极强地拍了一下桌子,"看看爸怎么说,就知道他到底偏心谁了。"
"我才不。"叶文钰小脸一撇,"不想亲你。"
"叶文钰!"叶文锦受伤地叫道,"你穿的还是你哥我给你买的靴子,做人不要这么爱过河拆桥啊,不过上次说了你两句,怎么这么记恨你哥?"
叶文钰朝他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开门出去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叶文锦夸张地往胸口扇风。
"锦,你就别管他俩了。"叶诚居然也开始帮腔,也不知道闫浩这兔崽子到底有多会蛊惑人心,"我就喜欢小浩。浓眉大眼高个子,说话有条有理;虽然爹妈离了婚,但小浩照样阳光开朗,年轻人就该这样满腔热血的,多好一小伙,小钰跟他在一起,我放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给你们灌什么迷魂汤了?"叶文锦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回到刚才的问题,"叶文钧一本正经地打断,"爸,我和哥在一起小声说话有那么奇怪吗?"
叶文锦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弟弟——这家伙的问句怎么带着点忐忑不安的意味,好像在考证什么。
"怪得要命。"叶诚斜睨一眼小儿子,"男人就该大大方方说话,你和你哥刚才都快贴一起去了,看着有点恶心。"
叶文锦和叶文钧默契地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叶文锦却突然又想起自己和弟弟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吻——或许如叶诚所说,这种行为是恶心的吗?
他竟有些泄气,低下头去,满脑子却都是叶文钧亲吻自己伤疤时的温柔神情,和他发誓要一辈子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情真意切,心脏突然怦怦跳的飞快。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却依然做这种举动,作为亲兄弟,他是否真的越界了呢?可为什么如今自己并不反感他这种越界,甚至心怀渴望?
家里唯一的女性一出门,父子三人的气氛竟变得格外微妙。有女儿在身边的叶诚话很多,但一旦女儿不在家,叶诚瞬间又沉默起来,闷葫芦似的只顾嗑瓜子;叶文钧懒散地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时拿遥控器调音量,但显然心不在焉,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盘算什么;叶文锦则依然被弟弟的吻和承诺困扰着,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左耳的弓箭形耳钉,保持着自己一贯的翘二郎腿姿势坐着,看似淡定从容,实则魂儿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锦,"叶诚挠了挠头,似乎在努力和儿子们找话题,"在学校过的怎么样?"
这明显是没话找话了。叶文锦知道,父亲几乎不会主动问自己在学校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他甚至怀疑叶诚根本不知道自己学的是啥专业。叶诚这人性格木讷,死了老婆后更是个闷葫芦,浑身上下拿的出手的只有身高、长相和一身做工的好技术,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吃饭睡觉,跟工友们也来往不多,在所有人嘴里都只是个平平无奇且不熟的好人;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没别的,就是揍,这一点在叶文钧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叶文锦幼年时很难不受他爸的影响,更经历了老爸的性情大变阶段,因此对家中的吵嚷冲突都早已见怪不怪,他这个淡定的性格,很大程度上也是归功于叶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好。"叶文锦淡淡颔首,"一切顺利。"
这句话也是说过千百遍了的。幼年时,叶文锦就是弟妹们的专属保姆,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打扫、做饭;妹妹长大一点后懂了事,知道帮他分担家务,这才轻松一点。叶诚更是很少问他累不累,只会问今天叶文钧有没有惹事,惹了事又是怎么处理的;少年的叶文锦忙得焦头烂额,但考虑到父亲工作辛苦,只说"一切顺利"。
叶文锦对父亲这么说,对妹妹这么说,对弟弟也这么说。
他也曾经因为自己的老大身份觉得不公平,凭什么需要牺牲自己去照顾弟妹?难道自己就没有被别人照顾的权利了吗?年幼的叶文锦总是心有怨怼,但从来没表现出来过;成年后的叶文锦却懂了,不是每个家里的老大都需要把一切都大包大揽的,但在叶诚这位一家之主的家里,他必须这么做,更恐怖的是,他已经开始习惯这件事了。
可16岁的叶文钧却告诉他:这样是不公平的,我来保护你,我来照顾你,有什么事大家一起扛,你不是孙悟空,你根本没那么神通广大。
叶文锦心里又是一暖,却同时涌上淡淡酸楚。他不是个对自己的情绪认知敏感的人,他对情绪的处理方式就是在它们冲上来的瞬间发狠地压制下去。叶文钧说完那句话后,他下意识地遮掩内心的悸动,双眼冷静地瞧着弟弟,瞧着对方眼底对自己满是疼惜和内疚的温柔。
他头一次感觉到,压抑内心的情感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爸。"叶文钧不合时宜地插话,"你平时只和姐聊天,连电话都很少给哥打,你也该多关心一下哥,他过得并不像你想得那么轻松。"
叶文锦心里又是一紧,那股熟悉的酸楚再次涌上心头。
叶诚唉声叹气,轻拍着叶文锦的肩膀。
"我很好。"叶文锦坚持道,"你们不要担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叶文锦抬起头,刚好撞上弟弟的眼神。叶文钧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似乎皱了眉,又似乎抿紧了唇;叶诚继续低头嗑瓜子,再次沉默不语,好像在想自己该说点什么话来缓和气氛,但显然笨拙地想不到。
叶文锦和叶文钧二人四目相对,中间隔着埋头不语的叶诚。叶文锦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目不转睛地、深深地凝望对方,也不清楚为什么叶文钧要再次用这种温柔的目光盯住自己。少年乌黑明亮的双眼一如既往的诚恳、坦然,像是里面有安静燃烧的火苗,温暖炽烈。
电光火石间,叶文锦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他似乎明白了某个问题的答案——他再度问询地探向弟弟的目光,叶文钧完全没有躲闪,眼神仍旧坚定不移。
"……时间不早了。"叶诚缓缓起身,"我要去睡个午觉,不然血压又高……钧儿,你玩的也差不多了,早点去学习。"
他显然没注意到这暗流涌动的气氛,自顾自地踩着那双过于大的拖鞋,磨磨唧唧地进了卧室,关上门。
叶文锦不自在地换了条腿翘着,低头翻起了手机的通话记录;叶文钧收起了目光,继续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换着频道,有个频道停播了,画面落在那个彩色的大表盘上,叶文钧却在此时扔下了遥控器。
"想不想吃橙子?"叶文钧起身,"我去切点。"
"啊……不用。"叶文锦又下意识拒绝——弟妹对自己的询问,他向来都会在一秒内反应,那就是否认。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可能是小时候叶诚揍他那次,因为他偷吃了小钰的糖葫芦,把妹妹气哭了——可他从来都没吃过糖葫芦啊,那次真的很想吃。
从那以后,叶文锦默认了好东西先留给弟妹,最后才是自己,这也是当初死活不想要那个鸡腿的真实原因。
"不,你想。"叶文钧坚持道,"我去切给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他刚要否认,却看见弟弟早已进了厨房,一分钟后就端着一盘切好的橙子走了出来。叶文钧真是细心,连橙子皮都被剥了个干净,果肉上面的白丝也被揪掉了。
"给你吃。"叶文钧往橙子上戳了根牙签,递给他。
"哥,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叶文钧推了推他哥的肩膀,笑道,"从来都是你照顾我,我也想照顾一下你。"
叶文锦愣了,盯着那盘酸甜可口的橙子,竟缓缓低下头去,眼眶里有晶莹闪烁。
我这是怎么了?这样有必要吗?
叶文锦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质问着自己,那音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自己的脑壳。
各种回忆腾地涌上脑海,杂乱地交织在一起。他微微抬起头,轻握住对方的手腕,身子微微往上抬了抬,拨开叶文钧额前的几缕碎发,十分克制地吻了吻弟弟的额头。
叶文钧的脸霎时红了起来,完全不像刚才被姐姐亲脸时的坦然淡定,却一如当初被哥哥主动亲吻时的不知所措,他一手拿着盘子,一手虚虚地搂着哥哥。
正锁着门、睡熟的父亲叶诚不知道,他所恶心的细微举动,早已被自己的两个儿子实践了好几遍;沉默寡言的父亲叶诚不知道,在他低头思考是不是要多关心叶文锦的时候,自家的两个儿子正隔着他,深切、无奈而温柔地互相望着,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意。
"这次……不用给一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叶文锦把脑袋埋在弟弟胸口上,闷闷地说。
"那下次还用给钱吗?"叶文钧的脸上泛着微红,本人却故作镇定地打趣道。这装的也太假了,明显他就是心乱了啊——叶文锦甜蜜又苦涩地想。
"你觉得会有下次?"叶文锦有种自己被人占了上风的些许不高兴,抬起头瞧着弟弟,一脸倨傲。
"这种事取决于你,我怎么会知道呢……文锦。"
叶文钧斟酌良久,好像思考着该称呼哥哥什么,最后微笑着说出了那声"文锦",竟让叶文锦心里一颤。
这小子真是坏透了。
叶文锦愠怒地夺过盘子,叉了个橙子块就往嘴里塞。
"你慢点儿吃。"叶文钧笑着坐下来。
晦暗不明的爱意、轮廓不清的暧昧在这声"文锦"中无声地作结。叶文锦心中的刺骨疼痛、酸楚和幸福同时蔓延开来,他做贼心虚似的环顾四周,叶文钧却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收拢,松松地握成拳状,随后默然无语地将哥哥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
爸睡了,睡得很熟;妹妹出门了,很晚才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叶文锦不停地劝说着自己,想略微安抚一下躁动不安的心情,却怎么都平复不下来。他去看客厅的那扇窗户,叶文钧便起身去拉上窗帘;他瞧了一眼手机,叶文钧又默契地把两人的手机都倒扣在桌上。
可到底在害怕什么?明明谁都没有说奇怪的话,明明谁都根本没做什么,他们只是正常不过地交谈和肢体接触,即使被吹毛求疵的人看见,又能准确说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吗?
叶文锦凝视着叶文钧的唇,沉默良久,最终却移开目光,轻叹一声,把头靠在弟弟肩上;叶文钧安慰地拍了拍哥哥的手臂,同样一言不发,二人互相倚靠,安静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