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司忘了,他并不止脸上这一双眼睛。
即使他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仍能看见后面的情况。
那条蛇在她的身上缓慢地移动着,缠绕着。
它只是蒙蔽了她的感官,并没有隐形,冰冷坚硬的蛇鳞摩擦过她温润白皙的皮肤时,仍会留下红艳艳的印子。
它似乎知道他的眼睛无处不在,他看向哪里,它就用蛇身遮住哪里。
一想到它那如冷肝脏般滑腻的蛇鳞,会渐渐吸收她皮肤散发出来的温热,他的手指就因嫉妒而震颤起来。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攥紧拳头,因为他的情绪在逐渐失控,力量也在逐渐失控,要是用力攥紧拳头,骨节肯定会发出碎裂似的声响。
他不想引起她的注意,让她察觉到这条蛇的存在。
可嫉妒并没有因为他的忍耐而消失,始终如残酷的火焰一般,在他的心头烈烈燃烧。
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反正他已经违背至高神殿的清规戒律了,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陷入了世俗之爱。
他都这样堕落了,为什么不能再堕落一点儿呢?
他为什么不能像那条卑鄙的蛇一样,无耻地接近她,靠近她,直到能闻到她头发上的玫瑰色香气?
他知道,这个世界不可能变成那种人人和爱的理想世界,神职人员也不可能个个虔诚仁慈,神也不会因为人的心中有一点儿恶,就对他降下严厉的惩罚。
所以,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维护神圣和圣洁呢?
他是人,生来就是凡胎肉体,流着浑浊腥臭的血液,除了头脑比畜生更敏捷外,很多地方都与畜生毫无区别。
不然此时此刻,他为什么想一把扯掉手套,以一种畜生式的粗暴,一拳狠狠打在那条蛇的头上。
那条蛇是他的,她也是他的。既然它可以卑鄙无耻地纠缠她,为什么他不行?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他魔怔了似的思考:“殿下,有一份文书需要您签署一下。”
是他的助手。
阿摩司短暂地恢复了冷静,低声问道:“什么文书?”
“您忘了?也是,您这么忙,忘了也很正常,是至高神殿外部的一个教士。他前年考进了至高神殿,进入至高神殿时,他在外部的祭坛发过誓言,为了侍奉神明,决心一辈子保持贞洁,再也不和世俗的妻子和亲人来往……”
艾丝黛拉微微歪了歪头,问道:“至高神殿的教士一辈子不能结婚,也不能和亲人来往?”
助手答道:“是的,艾丝黛拉小姐,但除了至高神殿以外的教士都能结婚。只有至高神殿的教士不行,因为一旦踏进这座神殿,就代表你的世俗身份已经死了,你彻彻底底变成了神的仆从。神的仆从不是谁都能做的,你必须对神付出绝对的忠诚和贞洁。”
阿摩司没有说话。
艾丝黛拉一脸兴味地说:“所以,那个教士……没能守住自己的贞洁?”
保持忠贞,对至高神殿的教士来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助手点点头,语气自然地说道:“是的,他没能把持住,屈从了诱惑,和他过去的妻子见面了。两个人私通了将近半年,才被身边人揭发检举。按照规矩,他将被流放到边境的教区,也就是弗朗兹代理神使的教区,终身不得返回至高神殿。
“原本一个星期后,他才会踏上前往边境教区之路,但弗朗兹代理神使刚好在这里,也同意带这位有罪的教士一起离开,我就来找殿下了。”
说完,助手把手上的文书递给阿摩司:“殿下,请您过目。”
阿摩司接过了文书,变幻出一支羽毛笔。
助手并没有说完。
除了被流放,那个教士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妻子,哪怕他们曾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关系。
虽然他被流放到了偏远的教区,但仍要遵守至高神殿教士的守则。
他不能再结婚,也不能再接触女子,更不能再产生任何世俗的感情;同时,他还失去了一切晋升的机会,这辈子都将是一个孤独的、身份低微的普通教士。一旦他再次因为感情问题而被人检举,等待他的,可能将是无可饶恕的死罪。
阿摩司签过很多这样的文书,但没有哪一份,比手上这份沉重。
他要在艾丝黛拉的注视下,在这份冷酷无情的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一签,是否代表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向她表露爱意?
也许,有一天,她察觉到他的心意后,会以一种讥讽的表情谴责他的道德低下,表面上是整个至高神殿的表率,实际上却早已违背清规戒律,对一个女子动了世俗的感情。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签署了那么多份,和他有着同样情况的教士的判决文书。
当他居高临下地判决别人的命运时,就没有想过控制一下自己卑劣的感情吗?
当他毫不犹豫地流放别人时,就没有想过也流放一下自己吗?
他凭什么享受和别人不一样的命运,就因为他的体内有一丝强大的神性吗?
“殿下,殿下……”助手从来没有见过阿摩司在处理公务时出神,不禁有些担心,“您是不是太累了?需要我去传唤医官吗?”
“不用。”阿摩司简洁地答道,两三下签完了文书,还给助手,转头看向艾丝黛拉,“还想参观主祭坛么,不想的话,我想失陪一下。”
话音落下,他对上了那头畜生略显得意的眼神。
也是,他说这话的语气太粗暴了。艾丝黛拉一定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阿摩司闭了闭眼,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他仍然对那条蛇感到难忍的嫉妒,想要杀死它。他胸腔内恐怖的妒火就没有熄灭过,可处理完这个教士的事情后,他实在没有精力再面对艾丝黛拉了。
疲惫的时候,最容易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