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真相之后,女孩的反应很平静。她没有哭闹,只是红着眼圈平静地离开,又在几天后主动联系了陈濯,并且再次邀请他参加自己的结婚典礼,还问他愿不愿意在所有人面前撕破渣男虚伪的嘴脸。
陈濯答应了。
回想起来,这还是他十八岁之后,做得最出格最任性的一件事。
婚礼上的一切像一个荒诞的笑话,陈濯记得宋愈哲精彩的脸色,记得他如何撕下道貌岸然的伪装,记得他失了态,记得他穿着精致整齐的新郎礼服,却像一只发狂的兽一般怒吼,将最难听的词砸向他。
陈濯觉得,当时的宋愈哲可能是想冲过来揍他,可惜,那家伙在靠近之前就被新娘的家人按在了地上。
回忆如海浪般扑卷而来,一下下拍在陈濯脑海,他甚至能听见海水击岸的声音,不过后来他才发现,那是他愈发急促沉重的心跳声。
陈濯的呼吸有些颤。
冷汗从皮肤中渗透而出,熟悉的心悸感袭来,陈濯伸手从车子的中控台下方摸出来一个药盒,单手打开了盒盖,试图倒出两片。但也是那时,车内突然多出一阵电话铃声,陈濯原本就紧绷的神经蓦然断裂,手里的药盒也没拿稳,药盒滑落时,白色的药片瀑布般散在黑色的座椅、脚垫上,格外刺眼。
陈濯有些气恼地随手把药盒扔到一边,短暂地调整好烦躁的心情,才按下了接通键。
通话被手机蓝牙连接到车载音响,但陈濯等了片刻,车内还是安静得只有窗外路过的余声。
他微微皱起眉,试探似的开口道:
“喂?”
“你好。”
他和音响中的人同时开口,对面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声,她似乎压着情绪,但陈濯状态不好,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细想。
他只听见对方问:
“冒昧打扰,你是陈濯对吗?”
女孩后面的话,陈濯记不得自己到底听没听清。
有其他的感受强行挤进了他的感官,比如心悸、耳鸣、晕眩……女孩说出的每个字在他耳中变成一串串的乱码,再后来,一切都变得紧促而混乱。
他听见汽车连续不断的鸣笛,听见车轮和柏油路面摩擦的刺耳声响,听见近在咫尺的碰撞声,还有护栏断裂、车子滚落在树木山壁中的闷响。
全身各处疼痛像是要撕裂他,到后来,那些痛又同时消失了,只剩下天旋地转中几近窒息的绝望。
陈濯像是坠进了无底深渊,他努力想从中脱离,但那与世隔绝的无力感实在太过浓重,他想从身边抓住点什么,却又总是握到一手空。
“你是陈濯对吗?”
“抱歉……”
“你还记得……”
“他……”
“我知道……”
“……”
女孩的声音带着模糊的电流声断断续续出现在他耳中,陈濯努力想听清,但它们却离他越来越远。
直到后来,他听见的一切杂音归于寂静,只剩记忆中不知谁的声音,缓缓说出一句无比清晰的:
“陈濯,醒来了。”
好像在深水中挣扎许久终于浮出水面的人一般,陈濯猛地深吸口气,他下意识抓紧了自己心口处的衣料,冷汗在一瞬间起了满身。
在黑暗中沉沦许久,睁眼后入眼的光让他有些不适应。陈濯伸手挡了挡眼睛,片刻后才试探着望向天花板。
最开始,陈濯以为自己人在医院。
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在山路急弯时遇上了对向来的卡车,闪避时操作不当,导致车辆侧翻撞破护栏滚落下山。那时陈濯以为自己的结局只有死,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还有睁开眼的机会。
但后来,他又发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身上的疼痛不见了、周边没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眼前的屋子拉着一层纱帘,光线很温柔,周边的一切陌生又熟悉,他一时记不清是哪,但绝对不可能是医院。
陈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起身时,他感觉手指有些酸,微微松了力道,才发现是自己捏住心口衣料的力度实在太大。他松开了那片布料,发白的手指重新恢复血色,衣料上被捏出的褶皱却还未散。
陈濯拽了拽衣摆,身上是宽松的白色短袖,这原本没什么问题,但低头时,他却瞥到了自己光洁的小臂。
他手臂上应该有一大片烧伤疤痕,那些疤痕陪了他八年,现在却……
思绪突然凝滞,陈濯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激灵,重新抬眼打量起身处的环境。
他知道这地方给他的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里是他生活了十八年,却在八年前毁于火海的家。
意识到这点,陈濯的第一反应是在做梦。
但手指刚刚用力到酸痛的感觉还没散,每一寸感官都那么真实。
那现在这是……
“啪——”
窗外传来一声脆响,打乱了陈濯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