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听说是穰县遇袭。”
赵景文不容自己错过任何一次议事堂论事, 脚步匆匆地过去了。
叶家堡骨干聚在议事堂,听穰县来人的禀报。
“不晓得是哪一家的,看着像是刚打完败仗的乱兵。咱们县台大人组织了民壮抵挡了。那些人见事不成, 叫骂了一通便跑了,但沿路滋扰了不少乡亲, 有几家人男人被杀, 妻女被掳走。”
“县台大人不敢使人追击,特报来给大人。”
似乎一天之内,整个邓州对叶碎金的的称呼都变了。
现在除了叶家人还唤她“六娘”,家仆还唤“主人”, 其他人统统改口唤了“大人”。
已经没有人再喊她“堡主”。
每个人都适应得超快。
此正是叶家堡众人意气风发之时,此时哪容得人来犯。众人听完, 许多人便道:“这不能不管。”
“可不能叫人觉得咱们邓州可欺!”
以前都是“咱们叶家堡”,如今也变成了“咱们邓州”。瞬间肩膀上的责任都变重了。
杨先生道:“等先弄清楚那边是怎么回事。人是从哪里过来的?均州还是襄州?”
如今太乱, 各地易主频繁。
但叶碎金知道,是襄州——
裴家与襄州争地盘,这不过是一伙被裴家打散的乱兵罢了。
但这时候, 叶家堡的消息还十分闭塞, 至多不过知道些接壤之地的情况, 再远的, 就不清楚了。
所以那时候, 他们决定派人“出去”看看。
叶碎金有私心, 想给自己的夫婿机会,便让他去了。
心思一晃间,听见杨先生在说:“……不能坐井观天,四邻八舍的情况不说都摸清,多少我们得知道点。如今,大人已是邓州之主。大家须得趁早明白,以后,和从前不一样了。”
叶碎金颔首:“杨先生说的对。咱们得知道那边怎么回事?这伙人走了还会不会再来?后面还有没有别人?”
叶四叔道:“正是。我们邓州现在可不能任人欺负。谁敢动我们,都得打回去。名号打响了,旁人便轻易不敢来欺了。”
叶三郎主动请缨:“六娘,我去吧。”
叶碎金嘴唇微翕。
上辈子,这是赵景文的机会。他的人生从这里走出去,越走越高。
可现在,赵景文在方城呢。
大约这就是命运吧,就在叶碎金准备开口同意叶三郎的自荐时,亲兵进来禀报:“赵郎君回来了。”
议事堂的所有槅扇都敞着,下午的阳光自右向左斜切入室。
空气中的尘埃明暗分割。
随着这一声禀报,时光似乎凝滞。
叶碎金抬起眼。
叶碎金一直知道,她和赵景文这纠缠了两辈子的婚姻终究得有个收场。
她一直都没想好要怎么去收场。
但现在,走到这里了,她做出了决定。
“让他过来一同议事。”她对亲兵说。
她转过头,对叶三郎道:“练兵的事更重要,三哥得留下。一股乱兵而已,让景文去。”
婚姻这个东西,得经历过的才知道。
它是个复杂得如同一团乱线球般的东西。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一等于三这么简单清晰明白好解的问题。
二十年夫妻,同床共枕。
也曾背靠背并肩作战生死相托,也曾一起走过艰难的时候,一起扛过失败的挫折。
后来各自有了利益立场,也曾经坐下来锱铢必较地讨价还价,寸步不让。
也彼此怨恨过,赌咒过,算计过。
但当他失去了孩子,会在她面前捂脸哭泣。
她也会递给他一杯热茶。
叶家的凋零错在于她而不是赵景文,是她带着他们走上了这条争鼎天下的路下不了船。
段锦也不是死在他手上,段锦死于政争。
做到皇后这个位置上,叶碎金已经不会把政争当作私人恩怨,情情爱爱也都是小事,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赵景文不是敌人或者仇人,赵景文与她,既有利益的争夺,也有利益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