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慕朝游偷偷腹诽王道容不做人之际。
少年眉眼清清淡淡,倏然没头没脑地多问一句,“倘若是容醉倒路边,娘子可愿出手相助?”
这话问得余韵悠长,似有百转千回之意。
慕朝游愣了一下,“这是自然。”
王道容没再说话:“……”光看他的神情也看不出来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总归是不再执着于此。
而是就昨日之事同她道了一回谢,慕朝游忙说不用,又是一番拉扯之后,她隐约觉察到眼前的少年眉眼静淡,若有心事。
“郎君是有心事吗?”
王道容回过神来,微微摇首,“容只是——心存不解。”
慕朝游:“郎君有何不解之处?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容内心的疑惑恰与娘子有关。”
慕朝游一怔之下,对上王道容直直望过来的两道平静视线。
“为何这建康城这样大,容却总是三番两次巧遇娘子呢?”
慕朝游整个人也糊涂了,哪里料得到王道容脑子里想的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
他们之间有缘?
不,重点应该是王道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少年灵巧多思,说话又总爱说一半藏一半,慕朝游不得不怀疑他言语里的深意。
……他是在暗示什么?
她心漏跳了一拍,难不成误以为每一次的巧遇都是她有意为之?
抬起头,王道容正静望着她,神情专注,似乎在等一个她的回答。
慕朝游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可信。
王道容性敏,之前便瞧出来了她的恋慕之情,快刀斩乱麻地给她发了张好人卡。
他性敏,她自尊,不论如何都不想被他再误会对他旧情难忘。
慕朝游想了想,解释说:“建康虽大,但也就属秦淮列肆最为热闹,我面馆也在附近不远处,郎君所处氏族又多聚居乌衣巷附近,若是遇不上,那才叫人困惑呢。”
王道容没有吭声,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慕朝游怕他误会在前,因此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匆匆与他作别了。
在这之后,慕朝游外出办事时又路遇了王道容车架几次。王家煊赫,马车也富丽堂皇,慕朝游认得王道容车幔一角常绣兰草。
王道容仍是每一次总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准确地捕捉到慕朝游的身影。
慕朝游哪敢再让他误会,就在两个人目光即将撞上的刹那间,她迅速使出了下班遇到同事而不想social的精彩的演技——装作被某一个方向并不存在的动静吸引,故作好奇地张望了过去。
王道容:“……”
眼角余光瞥见王道容垂着眼,神情淡静,若有所思,似乎也未曾注意到她,她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马车比行人总有优势。
再之后远远地瞥见慕朝游,王道容便叫车夫绕道而行。
阿笪也看到了慕朝游,不解问,“郎君不去跟慕娘子打个招呼吗?”
王道容便说:“今日尚与沈家人有约,无暇耽搁。”
江东豪门,除却顾陆朱张四姓,首推周沈。
沈家的沈士与大将军走得近,是大将军的参军,他与顾妙妃之间婚事作罢之后,大将军十分关切,说是沈家有个女儿正是二八年华,娴雅动人,可堪良配。
当然他今日不是去见沈氏女的,是去见她兄长沈络。
早在与顾家婚约作罢之前,王道容就淡了娶亲生子的心思,至少这一两年之内他都不作此想。
他虽无意求娶沈氏女,但总要给大将军一个面子。
来之前王道容便知晓这沈络是个极为谦逊谨慎的礼法人,只要略作狂态,两相看不上,也好有个交代。
阿笪却在这时叫起来,“咦!郎君快看!是刘郎君!”
王道容闻声抬眸。
也不知刘俭是何时出现的,大变活人一般突然站到了慕朝游面前,两个人正站在路边说话。
隔得远了,王道容也听不清二人都在说些什么,只依稀看到刘俭脸上有笑。
王道容的目光不由静攫住了慕朝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侧身相对着,看不清神情,但侧脸轮廓姣好,乌发垂落两腮,便不是在笑,气态也温稳舒展。
王道容看得入了神,阿笪问:“郎君?”
“郎君?”
“咱们现在还去见沈家人吗?”
王道容一言不发,强令自己收拢心神,垂眸说:“走罢。”
只是席上他的思绪却总是忍不住围绕着刘俭与慕朝游打转,他听不清沈络到底说了些什么。
王道容一边望着对桌的沈络,脑子里却在想。
……何时起,她竟与他身边的人这样熟悉了呢?
是了。
她好像就有这样的魅力,不管是阿笪还是小婵,她身边的仆役跟她相处久了都会喜欢她。
那刘子丰……?
想到这里,王道容淡抿了薄唇,倏忽站了起来。
倏地觉得自己提防了这个,又要提防那个实在有点儿可笑。
沈络被他吓了一跳:“王郎?!”
王道容说:“抱歉,容略感不适。”
沈络一愣,关切问:“郎君无恙吧?”
王道容平静说:“头有些胀痛,眼前也有些发黑。”
“恕容不得相陪了。”
沈络:“……”
他正茫然着,王道容便朝他礼别了,全程几乎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自从慕朝游开了这家面馆之后,刘俭喝多了酒,常来她店里吃碗面条,喝点饮子醒醒神。
慕朝游做的饮子花样百出,便是刘俭这种嗜酒如命的也爱喝得紧。
毕竟现代花里胡哨的奶茶喝多了,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了。
正巧路上遇到了,刘俭就笑着问慕朝游,店里可还有杨梅饮了。
如今杨梅正熟,是喝杨梅饮的时候。
慕朝游知道他爱喝这个,说:“昨日刚到的杨梅,正新鲜,你现在过去,阿雉就在店里。”
刘俭笑道:“可俭怎么觉得娘子亲手做的杨梅饮要比阿雉做得好喝一些?”
慕朝游早就习惯了这人的满嘴跑马,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淡定道:“没办法,店里油快用完了,总得有人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