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夏天,邮政打来电话让我去取录取通知书。电话那头的小哥语气被郁川七月的酷暑晒得蒸腾,电流随着上升的水分子漂浮在空气之中。
彼时,我正盯着上一位从看台经过的大爷发呆,四个小时前他从我左手五米处的跳板优雅入水,分别以蛙泳、仰泳、蝶泳各姿势潇洒征服少年宫50米标准泳池×2,又悠悠抱手平躺于1.5米池面之上,旁若无人,灵水合一,顺流漂浮。
粉爱心的黑底裤衩在水面怡然漂动,一面胜利的旗帜又像鱼一样游走了。不知何时,大爷叫来一杯柠檬水,悠悠戴上了墨镜。
我缓缓捏着矿泉水瓶,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好的。丢门口。谢谢您。”没有人会拒绝“您”。我正欲补充,身后却不知被谁突然拍了一掌,我顿时条件反射般从五彩椅上蹦起来,手机在空中抛出优雅的弧线。
漂亮,水花满分。
“奉天骐。你这是谋杀!”
空瓶子变形得吱吱作响,我对着来人做出严厉的控告。
对方无所谓地摆手耸了耸肩,无意抖落上身一半的水珠,环抱住手睥着我,“谁知道都毕业了,我们的LeaderOne还是怕水怕成这样啊。”他又指了指我身后,“喂,路止,手机真不要啦?”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踩到泳池附近,瓷砖的寒意透过边沿的水滩直窜脚心。我下意识收腿往回退了一步。
“不要了。”
四个小时后饱受摧残的塑料瓶精准投中垃圾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球进了!某处发出尖锐的欢呼。我转身就走。
奉天骐反而抬手拦住我,神色突转不安,“唉,路止你别呀,我帮你捞起来还不成吗!”
他慌张个什么劲儿?说完就“噗通”一声跳进旁边泳池里,溅到身上的水珠很快令我身起恶寒。
炸鱼,零分。
走出少年宫的时候我给同路的高中朋友都买了水,除了奉天骐。他在西斜的太阳底下换着角度翻看机身,一边烦恼地嘟囔,“路止你这什么破手机这么娇贵,扬声器进个水就暴毙而亡啦?”
“嘿奉天骐你就自个儿庆幸吧!要进水的是路止,暴毙的可就不是手机了。”
“得了吧,老杨说体育课特训路止一年,还郁外一个游泳奇迹,结果三年了他还不是旱鸭子一只,池子下不去不说,现在见到深水就恨不得离十米远。”
郁外校花笑意盈盈,走到前面,转身背手,透过塑料瓶看着看着塑料瓶的我。
“路止今天答应跟我们出来,我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还地球一个日出奇迹。”我回答。落日在塑料透明聚酯中坍缩,逐渐分解成挂在瓶壁的一颗颗水粒。“下次不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手机在一通乱按后亮了屏,卡在通话界面,奉天骐旁边的人接了过去。
“E-M-S。”班长一如既往字正腔圆地念出字母。
“欸?”乐彤把湿着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辫,又面朝着我们走,“路止,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啊?”
还没等到我想好回答,同时想好接下来有可能遭受的一百种问询答案,乐彤便先行开了口。
“Godblessyou路止,K大不是声名在外,要求学生必须通过游泳测试,否则可拿不到毕业证咯。游,或死,thatisthequestion。”
“K大?K大!”奉天骐惊讶大叫,“路止你小子居然背着我们填了K大?你不是早拿了F大的强基录取了吗?啊,怪不得四眼那天去校测复试说没见到你,合着默默搞个大新闻!”
乐彤悄悄补充,“人家可是裸分上K大,还录的信科院。”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乐彤。”我递给她路边捡的尚方宝剑,一根尚未陷入小孩魔爪的短树枝,两片指甲盖大小的绿叶颤巍巍地缀在枝头。
她笑吟吟地接过,“老杨没统计去向前我也以为你会去上海呢,你哥在A大,你不是躲着都不来及?”
乐彤随手掐掉了突兀的两片新叶,整根树枝显得整洁锋锐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掉在地上的叶片很快如软体组织蜷缩在一起,反着太阳光的柏油路面升起细微袅袅的雾汽。班长的最新款篮球鞋碾开叶面,煎摊得更加均匀。
“路止同学精神可嘉,定是贯彻郁川外国语追求卓越之精神,毅然决定抛亲弃友,一人便作千军万马,助几年信竞无名的郁外在K大计算机领域开辟一亩之地,立于中学卓越之巅……”
“打住。”乐彤做出休止手势。她看了一眼仍然一脸震惊不可信的奉天骐,又看向一贯不在状态的我。
“路止,其实我之前去北市的时候见到你哥哥了……”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完美承接着上一秒的笑容。
“路峥好像并不知道你的选择,只简单问了你的意向。那时我还以为你要去F大,他说你一向不听劝,只要……不撕了录取通知书,你去哪儿他都不会管。”
路峥。常年阴郁的头像很快从我脑海中浮出一截剪影,一如既往凶神恶煞的表情或许对着学妹只使出了六成,眼和唇角僵硬着同时下垂,语气带着万年不变的愠怒。你永远无法辨别同路铮对话的那一刻他是否处在怒气之中,又或者他的情绪从来没有从愤怒中转移过。
以防在三十九度的高温中受寒,我停止了自己对那位亲生哥哥的面容复现。
“你知道我不想提起他。”我又灌完了一瓶矿泉水,晃了晃空空荡荡的塑料瓶,我想,入学后的游泳考核也许能靠着喝光泳池水通过。
“我深表遗憾。”奉天骐把东西还给了我,他应该对手机致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去了北市以后,希望我们还是能像现在这样。”乐彤说,“高一高二和你们组乐队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日子,虽然大家乐器玩得都很烂。”
她的语气带着遗憾。“可惜现在就我和路止了。”
奉天骐忽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哎呀我记得,那乐队叫什么……拯救冥王星,还是小行星撞地球?”
“就地解散。”我平静地回答。
三秒后,我们同时发出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