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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情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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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狂啸。

二十四军连夜跋涉,郑光明正了正帽子,这个动作在六个小时内无限趋近于强迫症。他往自己冻疮的手上默默哈了一口白气,微小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暖意,好歹缓解了军衣内部极不安分的寒冷。

他们全连从北平出发时全队一共一百五十九人,其中除了他和蒋司令员之外,都是一伙儿忐忑不安的新兵们,火车在浙赣停运,大雪封路,距离哈尔滨还有四个小时的路程,干粮富裕,倒是没有到发愁的地步,只是雨水加重,霜露冻土,队伍歪歪扭扭,各人都冻得不轻。

通讯员扛着电报机走在最前面,第二个才是蒋齐蒋司令员,从郑光明的角度来看,蒋齐的摇杆挺直,军大衣如草皮一般服帖,稳稳立在他身上。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路上来也没有多说几句话,他一直在看自己手里的书,郑光明不由得觉得他有些扭捏。

书,大概是红楼岳史、小家碧玉之类的。蒋齐一个年过五十的铁人,在火车上勉强戴着圆片眼睛费劲瞧着那字儿的模样着实有点好笑。

蒋齐倒不是不愿意和他说话,少东家是——少东家是前几日被郑总管打了,他心里觉得难受:蒋齐的妹妹,蒋润怜是郑乘风死去的妻子,郑光明生物上的亲娘。从小到大,蒋齐害怕那个吆五喝六的妹夫,但是却很喜欢郑光明这个与他妹妹一般漂亮纤细的少年。郑光明坐在他对面,黑色军服穿得体面,脸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左脸上还缠着早上新换的纱布,正一脸严肃的将新茶倒入保温瓶里。

蒋齐合上书,小心翼翼地问:“你爹真的把你打得很疼吗?”

郑光明抬头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温温柔柔的大舅,不由得笑了笑。

“我爹打人哪有不疼的时候?好歹没拿鞭子打我,不然我也得和恕欧一样躺进医院里。”

蒋齐看着他。这个已经和他肩膀差不多高的小伙子,依然不动声色的干着他自己的事情。郑光明去黄埔之前没有和蒋齐打过招呼,蒋齐当时有要务在身,根本没有去送过他。心底里的小外甥,应当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刚死了娘、爹又管不上的小奶团子,郑光明小时候眉眼五官就和润怜极像。润怜死时,她心狠的丈夫依然出差在外,郑光明根本不懂什么是病、什么是死,蒋齐这个做叔叔的将他拉到自己屁股后面,郑光明依然要一个劲的伸头看家仆们为妈妈裹上白布。

“回归热。”戴着口罩的医生对蒋齐摇了摇头。“快些烧了吧。”

美丽女人一张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蒋齐叹了口气,郑光明倒满茶水,就盯着窗外发呆。他亲切的叫他小外甥过来:“光明,让舅舅好好看看你。”郑光明自然的站起来坐下,他依然是快速的看了蒋齐一眼,安分的笑着说:

“在外面我要叫你司令员,舅舅。”

蒋齐用手指拨弄着郑光明脸上那块纱布。“还疼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碘伏。郑光明摇了摇头,“又不是拿枪打的!”他好笑的看着蒋齐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贴条掀开,仿佛郑光明的脸蛋是一条脆嫩的豆腐。“您对恕欧有那么好么?”郑光明感觉着舅舅温热的手指在他肿胀的脸上消磨着。这回轮到蒋齐摇头了,他撤开身子,粗声粗气的回答道:

“那混小子!”

蒋恕欧从小就是逃兵的典范。他脾气好,耳根软,吃不了苦,整天宅家里看读书写字,那是真真大家闺秀的典范。蒋齐口中烂泥扶不上墙,上个生日蒋恕欧从黄埔回来,口是心非的父亲依然给他这个软骨头儿子买了一个收音机玩。飞鹰牌的,银针又亮又长,能接到上千个不同波频的台听。蒋恕欧爱不释手。

郑光明说:“要是我爹和您一般善解人意就好了。”

蒋齐有些脸红:“是吗?”

他不说“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或者“我哪能和你亲爹比啊!”,而是单单问了一句“是吗?”颇有几分害羞的意思。郑光明死死的盯着他,看着这个父亲压根瞧不上的笨拙舅舅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他比郑乘风的体格大,弯腰的模样似一头寻找蜂蜜的棕熊,郑光明见过他在校场赤着膀子挥舞教棍的模样,那衣服里面是棕黑、闪着亮光的皮肉,蒋齐的薄薄的皮面一年四季滚动着豆大的汗水,它们将这个男人包裹在一种华丽的润衣下,郑光明觉得那身形帅极了,郑乘风却是完全不以为意。

“花花架子。”他爹如此评价道。

郑光明听见自己打了个喷嚏,回忆得太入神,想到他父亲郑乘风面不改色的模样他就一阵心慌。这一慌,依然是在马背上,冷风毫不客气地顺着袖子管往下钻,郑光明感觉好似有个冰人掀开他衣服钻进去,不由得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哆嗦。

“光明。”他听见一个很柔和的声音。“到这儿来。”一个手把他拉过去,一股脑地,郑光明钻到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里。他亲舅舅蒋齐原来是勒慢了马,听到他咳嗽,两条马并列着让他把郑光明塞进怀里。“舅舅,不是很冷。”郑光明解释着,试图不在列队面前让人以为自己在耍小孩子脾气。蒋齐却不给他一点讲道理的时间,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茶缸拧开来,霎时间一股热气冲天照面,将郑光明整个人给融化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凝结的水蒸气,甜丝丝的,是舅舅爱喝的龙井香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蒋齐揉揉他脑袋。“拿我的喝去吧。”他用那毛茸茸手套中探出的两根手指蘸了一下热茶,接着慢慢涂到郑光明干裂的嘴唇上,郑光明感激得又是一阵哆嗦,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可以看见蒋齐那威严又柔软的面部棱角。他与父亲不一样,蒋齐是一块发酵的软馒头,他属于那种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很好欺负的那种人。郑光明感受着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的哥哥,此时他握枪的手指正在他嘴唇上游走。

“舅舅。”郑光明不由自主地说,“舅舅?”

“嗯?”蒋齐回应了一声,依然专注的在涂着郑光明湿润的嘴唇。

太暧昧了。郑光明说不出口,于是便沉默着。蒋齐丝毫未发觉小外甥的情绪,他心疼这个从小没有妈妈关爱的孩子,虽然怕他父亲郑乘风就好像老鼠怕猫,但是他对郑光明的喜爱不偏不倚。郑乘风毫不留情的打了郑光明一巴掌,蒋齐却无立场指责郑乘风的残忍。自己这个妹夫自结婚起的那一天就心怀天下,他孤高冷血,性生活混乱,统领北平之后又日日没个正形。他心里嘀咕着郑光明对父亲的感情,觉得那有点像爱,又有点像依赖。不过他是万万猜不到郑光明对他亲爹的异样情感的,就像他现在也察觉不到郑光明看着他的眼睛中纯粹的黑色已经有了一丝松动。

巴山夜雨,哈尔滨西,庙堂老街。子时入夜,他们一行人才勉强进城。哈尔滨首府酒店的经理姓徐,笼着袖子站在客房外等他们。一百多号人身穿黑衣服,肩上还都扛着两把枪,徐经理有些担忧的左看右看,直到蒋齐扬起马鞭,他倒是没有打徐总管,只是放在手上轻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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