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秘境归来后,我昏睡了好几日。
醒时人正躺在韶光殿的大床上,周围安静一片,一个人影也无,只有暗金的香炉冒出袅袅青烟。
记忆似还停留在灵酥秘境中,我被锁在阵眼里,眼睁睁看着那些修士被巨藤杀死,满天满地的血,尸体,断肢,惨不忍睹。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将残留的恐惧与绝望从身体里悉数剔除,许久才平复过来,确认自己已经彻底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这里是我的韶光殿,是我最熟悉的家。
我在这里,便再不会有危险,也再不用直面那些险恶的指责与质疑。
我撑着身体坐起,见墨平不在,便自顾自下了地,捡起衣架上的寝衣随意披上,准备到外头去走走,透透气。
靠近半掩着的大门时,听到门外廊下有人说话,于是放轻步子凑前去看。
原来是父亲,还有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
那人脸上戴着一副漆黑的玄铁面具,边缘严丝合缝,整张脸孔半点也没露出来。
虽看不见他长什么模样,但我却是认得他的,他是白家玄煞军的煞主、父亲在白家最有力的依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时,也是蔺宏的师父。
煞主的声带曾受过严重损伤,无法医治,发出的声音粗砺至极:“……已经五天过去了,你拖了这么久,还没想到处置的法子?”
不用细说,我也知道煞主指的是灵酥秘境一事。
父亲侧身对我,我能瞧出他脸上难掩的愁容,才不过十多日没见,竟已憔悴至此。
我心口揪起,阵阵酸痛,想着若不是我执意要去秘境找蔺宏,这一切说不定就不会发生。
即便发生,我也不会成为首当其冲的祸首,白家面临的压力定然会小许多。
父亲叹了口气,满腔都是撒不出的火:“法子?什么法子,派人去秘境查出真相,这便是法子,唯一的法子!”
“可这法子能施展么?我现在说的话还有人听么?你看看,这段时日白家遭了多少流言蜚语,天门下的烂菜叶子都快要堆成山了!中州那些人也就罢了,人家是苦主,猜忌怨恨情理之中,可竟连东西南三州都有人不远万里来找晦气!”
“尤其是那穆家,竟还鼓动中州世家宗门守在秘境入口,喧宾夺主不让我们的人进去,说是我白轻舟急着派人去毁灭证据!”
“真是岂有此理!”
父亲一通抱怨,愤懑难忍,我听后愈加惴惴不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秘境里的事我本就怀疑是有人暗中谋划,故意要陷害我白家,此时看来,更有了几分把握。
要知道,那东州的琅琊穆家,与我白家是几千年的世仇。
数千年前,白家与穆家的两位先祖同为渡劫境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登天的傲世人物,竟在同一天、同一时刻,迎来渡劫天雷。
穆家老祖事事争先,生怕白家老祖先他一步飞升,夺了他风头,于是施展欺天阵法一路遁至中州,欲引天雷劈毁白家根基轩辕台,好坏了白家老祖的道心。
然而白家老祖受天命眷顾,竟能以凡人之力号令中州龙脉,硬生生叫那雷海原地折返,兜头劈在了穆家老祖头上。
穆家老祖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因此身受重伤,乃至境界跌落。
尽管五百年后穆家老祖也修成了正果,可自此开始,穆家与白家的仇怨便彻底结下。
两家子弟不遇则已,遇之必战,不分个高低胜负决不罢休。
自然,若是一家遇到了什么倒霉事,另一家也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我父亲与穆家现任家主便是缥缈大陆上人尽皆知的死对头,小到一棵灵草一枚灵果,大到一座城池一方洞天,但凡能争的,全都要争个头破血流。
我听说,当年就连我的母亲秦无恙,也曾是他二人争夺的对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此我觉得,那穆家有足够的动机对白家下手。
只是但动机归动机,穆家的人想要在秘境开放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里头去,哪有那么简单。
何况轩堂叔对白家、对我父亲忠心耿耿,又怎可能与穆家暗中勾连。
我摇摇头,将心底的怀疑暂且压下。
“白轻舟,你多大年纪了,快醒醒吧!”煞主冷笑一声,“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谁还在意什么真相假相?有了真相,那些死在秘境里的人就能活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一个解决事情的办法!”
父亲摇了摇头,脸上堆满失望:“办法办法,说到底,你们就只想把这事云淡风轻地揭过去,把白家从里头摘出来!……重山,你何时变得与那群老东西一个样子!”
“难道我说错了?”
煞主一甩袖子:“白轻舟,你别忘了,这次的事白家所有人中就属你嫌疑最大!旁的不说,之前负责灵酥秘境的白正轩是你的人,他前脚刚走,你便派了我的人去接手。那些外人怎知你到底是要协助白正亭,还是另有所图!”
“你听我一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事推出去,和你自个儿撇清干系!哪怕是为了你的儿子,你也得这么做!”
父亲神情一顿,猛地转头盯住煞主:“重山,你该不会是想……”
“对,我就是那个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可!”
父亲想也未想便断然拒绝:“正轩跟了我那么多年,他什么品格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些年他信任我,支持我,就连这一次,也是怕我为竞雪的事太为难才主动提出离开轩辕台。我白轻舟,绝不可能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做出这种下作之事!”
煞主冷笑更甚,还欲再说什么,可门后的我却因站立太久、又听到如此惊悚之言而不慎撞到门扉发出了声音,两人立时收声,齐齐朝我看来。
被打断的对话没能再继续,煞主望了我一眼后便匆匆离去,父亲未送他,而是扶我回了室内,要我在床上再多躺一会儿。
但我听了那样一番激烈争吵,哪还能躺得住?
若是再无知无觉地睡下去,是不是我下次醒过来,白家就要翻天了?
“父亲,我不信轩堂叔会做这种事,可是,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外头的人,还有那些讨厌的长老,他们是不是都在逼你?还有穆家……穆家与我们斗了这么多年,这次一定会抓住机会趁火打劫!父亲,你说今次的事会不会就是穆家人干的?!”
我揪住父亲衣袖,手指绷得发白,无法控制地又回忆起了那残酷的画面,刺鼻的血和猩红的雨都仿佛还在我眼前:
“父亲,我很害怕,我险些就死了……我被禁锢在阵法里,被人冤枉,还没法解释!没有人相信我,就连启荣启蕤他们都怀疑我……那种滋味,真是比死还难受……!”
父亲轻拍我的背,用修长的手指替我梳理散落在后的长发,直到我哽咽的声音平息下来才开口说话。